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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背包客丨从山东来到张家界慈利,我的乡村教学初体验

2020.02.29 273 字号

孙艺宁

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专业毕业生

 

“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快回去上课吧。”就是这样平淡的一句话,标志着我短短四天支教生活的结束。没有掌声,没有告别,孩子们说着“老师再见”,三三两两笑着跑出教室——他们真的以为明天还会见到我。

三官寺乡中学


周一早上从慈利县城出发,穿过浓雾笼罩的青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我到达了三官寺土家族乡中学,这是我此次支教来到的第一个学校。合唱团的排练场地是学校老师开会时的会议室,因此桌椅看起来还比较新,室内还有空调,排练场地除了不能站合唱队形外没什么缺点。

李友丽老师给合唱团排练


合唱团的李友丽老师两天前已经把谱子发给了我,李老师是这个合唱团的唯一一位指导老师,因为学校里另一位音乐老师目前是班主任,每天从早到晚要上课和负责一个班学生的学习和生活,分身乏术,没有时间指导合唱排练,这也是这里很多学校的常态——音乐老师不上音乐课而不得不教其他课程。李老师毕业于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的声乐专业,也参与过之前“快乐合唱3+1”的教师培训,她于半年前就开始组建合唱团,一直坚持训练,选择的两首歌也有一定难度,其中一首还是英文歌。这个合唱团面临的困难主要有二:一是两个声部只有女生,一个男生也没有。友丽老师颇为无奈地告诉我,本来有几个声音条件很好的男生,选进来练了一个月,都开始变声了,不得不去掉。男生变声确实是初中合唱团普遍要面对的问题。二是合唱团只有一位指导老师,没有钢琴伴奏,学生们一直以来都是清唱。因此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弹伴奏。第一遍合完,学生们讶异于有了钢琴伴奏后歌曲呈现的完整效果,我转过身,能看到她们眼中的惊喜和愉悦。友丽老师家在慈利县城,每周末回家,周日晚上再带着五岁的孩子回学校,孩子就在中学旁边上幼儿园。每天下午接完孩子开始给合唱团排练,孩子就自己在校园里玩耍,或者放在同事家,因此晚上七点排练完,友丽老师总是满怀歉意地对我说不能送你回去了,我还要去找孩子。

三官寺中学演唱《四季的问候》获慈利县“快乐合唱3+1”片区合唱展演第六片区一等奖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们羞涩敏感,不敢和我主动说话,唱歌时声音不大,但音色明显是经过训练的,一声部音准较好但声带闭合欠佳,唱歌时漏气的声音有些明显;二声部的音色更温润,但没有受过视唱练耳训练的她们在演唱日本作曲家久石让所作《四季的问候》时经常会找不到音准。另一首英文歌Listen to the rain》只排了一半,而四天内我见证了她们完成三声部的整首歌。和城市里的孩子们一样,听到老师说合唱排练可以少上一节课,她们也会欢呼雀跃。

三官寺乡小学


三官寺小学的人手比较充裕,两位年轻的音乐老师一位指挥一位伴奏,已经把两首歌基本完成。《卢沟谣》加了舞蹈,《家乡》有动作有打击乐,具备一定的完整性,但细细一听,孩子们欠缺发声训练,咬字也有些问题。两位老师希望增加一些音乐上的细节处理,但太复杂的处理孩子们做不到位,导致一首歌的速度不稳,律动有些乱。我坚持应严格遵循谱面指示,建议两位老师多跟节拍器练习,还带领孩子们朗读了歌词,纠正他们方言里的发音习惯。


小学的孩子们情感更为外放,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留守儿童,父母有的在张家界做旅游生意,有的远在外省打工,三年级开始就在学校寄宿,因此他们很珍惜和愿意回应来自他人的关爱。第二天排练完就有女孩子冲过来拥抱我,第三天排练休息时一群女孩围成圈拥抱我,亲吻我。他们会问我很多问题,比如“老师你的家在哪里?”“老师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呀?”“老师你是在北京上大学吗?北京是不是很大?”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让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赵家岗乡小学


赵家岗距离三官寺十几公里,但三官寺乡因为靠近张家界的网红玻璃桥景区,经济会发达一些。赵家岗小学是我去的四个学校中排练条件最艰苦的一个,学校正在大兴土木,合唱团没有专门的排练场地,只能等一年级放学后排练,而我的时间紧张,如果到达学校时没有放学,一年级的老师就要把班上的孩子们带到后花园继续上课,把教室让给合唱团排练。
来之前,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一个多年的“唱歌困难户”,居然有一天要带领一个合唱团的孩子练声,一句一句教唱。赵家岗小学有两位老师是音乐专业毕业,但她们目前都在教授语文、数学等主课,很少上音乐课。她们一位是古筝专业,一位是二胡专业,在大学里也没有上过合唱课,甚至不知道合唱排练前要先做发声练习,学生们都是用自己的本嗓喊着唱歌。她们分好的两个声部,一声部大部分是女生,零星几个男生,二声部竟然全部都是男生。
重新分声部后,我从最基础的内容教起,试着带学生们进行练声,教他们唱歌时如何用气息,如何找共鸣,如何归置元音。但声音本身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因此声乐教学大都是通过模仿和比喻,这里的孩子们不像大城市的孩子们生活那么丰富多彩,见识广阔,很多的比喻他们无法理解,我只能尽力去解释,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两天的排练后合唱团进步显著,音色得到了改善,我给孩子们播放了排练前后的音频,他们也能够分辨出声音的好坏。如果有更多排练时间,我相信效果一定会更好。


赵家岗乡中学


赵家岗中学的音乐教室也颇为简陋,我甚至找不到一个高度合适的琴凳,弹琴时只能在椅子上加坐垫。

陈旧的课桌椅已多年未换


在这里,我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青春期男生的变声期。每一次排练都能揪出正在变声期的男生,学校老师茫然地对我说她选人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声音啊,但事实就是变声期男生的音准唱不到位,音色无法融入。老师和学生都对变声期缺乏足够的认识,我们一遍一遍安慰变声期的男生,不要沮丧,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但看着男生们眼中的失落,我们也很难过。

 

一首耳熟能详的《我的祖国》,中学生们都无法完成。原以为在北京时我给五六岁孩子讲过无数遍的附点节奏对中学生而言应该很好理解,但讲了多遍,又画图又拍桌子,不断做范唱,依然没有办法做到人人唱对,比起挫败感,我更多地感受到的其实是无力感。

最后一晚我给他们听了这几天排练时的几个音频,还有我排的其他几个学校的曲目,他们安静地围在我身边静静聆听我手机里的录音,眼神里满是求知欲。听完后他们纷纷表示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还能说出其他几个学校的优点。比起唱歌的技巧,我更希望的也是改变和提高他们对音乐的认知。 


尾声


第一次深入了解乡村的教育状况,这里每一个热爱唱歌的孩子、每一位坚守的老师都令我感动。校领导和老师们都对我十分热情,每次吃饭都问我是否习惯,友丽老师还特地从家里带了煮好的红薯和鸡蛋给我。周四晚排练结束我返回住处后,赵家岗中学的任老师还发微信表达对我的感谢。离开后,我会时常想起孩子们,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是我记得每一张笑脸。

学校食堂午餐


第一天走访了四个学校排练六场,几个月没有教课的我万分疲累,但弹指一挥间四天的排练结束,我只觉得意犹未尽,遗憾时间紧张,很多问题还没有纠正,来之前计划教孩子们认识五线谱和打节奏都没能实现。我也意识到,“音乐背包客”能做的事情其实非常有限,孩子们需要的是长期的发声和视唱练耳训练,想要从根本上改变乡村的音乐教育还是需要加强教师培训,希望老师们能抓住“快乐合唱3+1”音乐下乡行培训活动的好机会,提升自己,为孩子们带去更多音乐课堂的乐趣,我也尽自己所能跟老师们保持长期互动,希望能够为她们的坚持出一份力。

三官寺小学教学楼


感谢德清基金会,感谢快乐合唱3+1”项目,让支教这个在我心中留存已久的计划得以实现